摘要: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NED)从表面上看是一家创建于美国境内、行动遍及全球的非政府组织,但从其运作模式尤其是收支状况、人事安排、组织架构、目标手段等四个核心要素来看,该机构实则是以“民主促进”之名、行干涉他国内政之实的美国政府“白手套”,已成为美国巩固、护持与扩张其霸权的关键工具。近年来,NED的全球“民主”干涉行动出现了一些新变化,主要包括年度收支与国会拨款持续稳步增长、干涉手段日趋间接、动态调整国别区域项目重点、强化信息战并转向资助美国盟伴国家等。这些新变化是NED阶段性调整其工作目标的结果,但深层次反映了国际局势变化背景下美国国家利益与全球战略的动态调整。NED在全球的“民主”干涉行动产生了一系列危害后果,如塑造虚假“民主”叙事并加剧叙事的二元对立、导致目标国的政治对立与社会动荡、形成错误的“民主”示范效应、不利于地区和平稳定与全球治理的发展与完善。当前,NED的全球“民主”干涉行动在美国内外遭遇更多挑战,但该机构绝不会因此中断其干涉他国内政行径,反而会以更多元的手段、更灵活的方式继续推进在特定目标国的行动。为更全面有力地遏制NED非法干涉我国内政的企图,我国应从制度建设和舆论叙事层面同时发力,为推进国家安全体系和能力现代化和实现中国式现代化保驾护航。
关键词: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民主”干涉;国家安全;反分裂;反干涉
一、问题的提出
2024年7月18日,中国共产党第二十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下文简称《决定》)将健全反制裁、反干涉、反“长臂管辖”机制作为健全国家安全体系,进而推进国家安全体系和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抓手。2024年8月9日,中国外交部发布了《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的所作所为及真实面目》报告,对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下文简称NED)打着“促进民主”的幌子,颠覆他国政权、干涉别国内政、煽动分裂对抗等恶劣做法与非法行径进行了有理有据有力的批驳。反分裂、反干涉、反“长臂管辖”不仅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党的重要工作任务,而且也是党和国家当前和未来面临的重大挑战。
正如报告指出的,NED的身影几乎无所不在,即使是法国、英国、印度等美国的盟友伙伴国家也长期遭到这家机构的干扰与渗透。成立于冷战时期的NED在过去40多年里不仅没有日暮途穷,甚至在近年有进一步扩张的势头,主要原因在于美国民主、共和两党政府的背后支持。NED作为美国政府维持其海外利益的“白手套”,其所宣称及推广的所谓“民主”并非契合目标国实际情况、符合当地民众切身利益的真民主,其充其量只能代表日益广受诟病的美式民主。NED在全球上百个国家和地区推行的冠以所谓“民主促进”(democracy promotion)的诸多项目,不过是以“民主”之名、行干涉他国之实。显然,这与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自二战结束以来自主探索的民主道路判若鸿沟,完全背离各国各地民主多样性发展的规律与趋势。在此背景下,分析、揭露并批驳NED在全球各国策动的非法“民主”干涉行动,及时且必要。
国内外学界针对NED展开了角度多元的分析,并取得了较为丰富的研究成果。就国内学界而言,有的学者对NED干涉我国新疆事务展开了个案分析,认为该组织充当干涉渗透的“排头兵”,在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背景下其干涉手段呈现出一系列新的特征;也有学者从国际非政府组织的角度,揭露NED在美国对缅甸外交和对华战略中的负面角色;还有些学者从美国民主援助的视角,批判NED在非政府组织外衣的掩护下干涉他国内政,认为该机构紧密服务于美国外交与安全战略。国外学者也长期关注并深入研究NED的相关“民主”实践。例如,有的学者以NED为个案,将其输出美式民主的做法视为实现美国霸权“天定命运”的重要抓手;也有学者通过分析NED的历史背景、组织结构以及围绕其海外业务的持续争论,探讨该组织对于美国的积极与消极角色;还有美国学者批判NED在冷战后对乌克兰进行“民主”干涉的相关实践,认为其相关行为在乌克兰国内引发了一系列危害。
既有研究为人们理解NED提供了重要参考,但存在两点主要不足:一是研究视角的局限性,目前尚无专文从全局视角分析NED在全球范围内的“民主”干涉行动;二是研究时间的滞后性,国内外学者没有考察NED的最新发展及其趋势特点。本文以NED为分析对象,运用文本分析法并结合对NED最新资料的研究,剖析该组织全球“民主”干涉行动的运作模式、趋势特点及危害后果。
二、NED全球“民主”干涉行动的运作模式
表面上看,NED是一家创建于美国境内、行动遍及全球的非政府组织,但从其运作模式尤其是组织架构、收支状况、人事安排、目标手段等四个核心要素来看,该机构实则是服务并拓展美国政府海外利益的“白手套”,已成为美国巩固、护持与扩张其霸权的关键工具。
(一)组织架构
NED自身并非行动机构,而是一个超级捐赠机构,其对全球多个国家与地区进行“民主”干涉行动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每年以小额直接捐款的方式,向全球数百个非政府机构提供资助,该机构董事会负责逐案审查、批准或拒绝相关拨款。二是以间接资助的方式,将每年从国会拨款总额中的约60%经费转拨给四个核心受让机构,再由这些机构负责审核决定接受赠款的外国团体,为全球范围内的相关组织与个人源源不断地提供活动资金。这四个受让机构包括“全国国际事务民主协会”(National Democratic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Affairs,简称NDI)、“国际共和党研究所”(International Republican Institute,简称IRI)、“美国国际劳工团结中心”(American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Labor Solidarity,简称SC)和“国际私营企业中心”(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Private Enterprise,简称CIPE),它们分别代表美国民主党、共和党和劳工、商会的利益。这四个代表美国不同利益集团的独立机构,每年通过NED获得国会的拨款,使它们在弥合政治左右分歧、消除劳工与大企业对立的氛围下,向全球范围粉饰“民主促进”、展开“民主”干涉,以便巩固、维持和扩张美国霸权。实际上,这种组织架构与行为模式为各方提供了政治分肥的绝佳机会。美国进步主义知名杂志《国家》记者大卫·科恩(David Corn)将NED描述成“一群共和党和民主党活动人士、保守的工会和自由市场主义者的‘猪肉桶’(pork barrel)”,认为他们不过是“利用捐赠资金来运营各自的迷你国务院”。如图1所示,NED通过“一体四翼”的组织架构,从政治、文化、经济、市场等方面多措并举、同时发力,在全球范围展开持续的、大规模的“民主”干涉行动,企图实现美国的霸权护持。
在上述四个核心受让机构中,除了SC成立于1997年,另外三家机构都与NED同时成立于1983年。作为不同利益集团的代表,四家机构都有明确的分工。其中,NDI和IRI都自称是无党派非政府组织,但它们分别与美国民主党、共和党维持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侧重于推进其他国家与地区的社会多元转型与选举活动、扶植当地政治团体。自成立以来,NDI已经和156个国家和地区的活动团体合作,侧重于“在全球范围内促进公民参与、推动选举辩论与治理改革、增进边缘化群体的政治利益”等。40多年以来,IRI领导了全球100多个国家的项目,侧重于“各国公民参与政府政治过程、提高所谓政府决策透明度”,尤其通过其“全球影响力中心”在全球进行上千次民意调查,并借助“全球妇女民主网络”和“青年民主网络”等机制,动员其他国家与地区的妇女和青年参与政治过程。总之,NDI和IRI侧重于从政治和文化层面推进全球“民主”干涉行动。
比较而言,SC和CIPE则侧重于从经济和市场的角度展开相关工作。SC是美国劳工联合会-产业工会联合会的附属机构,因此更关注工会,侧重于推动工会组织、发起工人运动。SC还多次协助美国政府在全球破坏左翼运动,阻止海外左翼工会的崛起。正如美国劳工联合会-产业工会联合会前主席乔治•米尼(George Meany)等人所指出的,为了避免对以美国为主导的全球资本造成严重威胁,美国将不会允许有阶级意识的劳工运动蓬勃发展。过去几十年以来,SC已在全球60多个国家开展劳工相关项目,侧重于与目标国家的工会、社区团队等群体组织合作,为当地工人提供培训、研究和法律支持。CIPE是美国商会的下属机构,自称系世界唯一一家致力于支持“民主”、加强私营部门利益的机构,以便为其他国家与地区的商业界、企业界、智库界创造有利的环境。该机构代表美国自由主义者的利益,力图通过维护“自由市场”、推动“经济改革”,扩充美国在全球的商业版图。
(二)收支状况
NED自诩为一家独立、非营利的非政府组织,但从该机构的资金收支可以判定,该机构绝非独立运营的机构,而是美国政府的“官办非政府组织”。NED在1983年成立时,美国国会立法通过了“1984和1985财年国务院授权法”(H.R.2915)。该法规定在对国务院的年度综合拨款法案中,须明确列出向NED拨款的具体拨款金额与资金用途。根据过去40多年以来NED的收支统计数据,该机构的年度资金与收入几乎全部依靠美国国会拨款,业务支出也几乎全部用于美国联邦政府项目。
在年度资金收入方面,NED年度财务报表披露的数据表明,基金会收入的约99%源于美国联邦政府的拨款资助,仅有不到总资金1%的收入来自社会捐款。NED的绝大部分资金来源于并服务于美国联邦政府。例如,2023年的年度总收入约为3.6328亿美元,其中3.6204亿美元来自美国联邦政府拨款,仅百万美元来自个人与企业捐款。在年度资金支出方面,NED的绝大部分资金(超过80%)都是以合同的形式,执行国务院民主、人权和劳工局所委托的相关项目。以“美国联邦政府支出网”公布的最新数据为例,国务院向NED拨付3.15亿美元,用于执行其委托的2023—2028年的“全球民主人权项目”,以推动全球范围内的目标国家实现所谓“民主转型”。在资金用途方面,NED年度预算中的至少三分之二经费拨付给四大核心受让机构,且这一占比随着国会对NED预算的变化而动态调整(图2)。
(三)人事安排
人事安排反映了NED运作模式与决策行为的重要特征。在NED的领导与决策架构中,创始与现任董事会成员对于项目拨款等核心议题具有关键的决定权与话语权。自成立之初,NED就汇集了多位美国政府从事外交事务的要员。事实上,作为NED制度基础的“民主基金会法案”(NED Act),就是时任众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丹特·法赛尔(Dante Fascell)等国会领袖在1983年11月推动通过立法的。NED成立之后,法赛尔短暂地担任基金会的代理董事会主席,之后由前助理国务卿约翰·理查森(John Richardson)担任第一任董事会主席。历届董事会成员多半由美国政界重量级前政府官员组成,包括副总统沃尔特·蒙代尔(Walter Mondale)、国务卿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国务卿玛德琳·奥尔布莱特(Madeleine Albright)、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弗兰克·法伦科普夫(Frank J.Fahrenkopf Jr.)、民主党全国委员会主席查尔斯·马纳特(Charles T.Manatt)。在NED现任31位董事会成员中,20位成员曾在政府任职,其中少数成员为现任国会议员。剩余11位成员主要来自美国劳工界、企业、高校和智库。如表1所示,董事会成员中有4位现任国会议员,且分别来自国会的参议院和众议院,以及民主、共和两党,极为鲜明地体现了美国资深媒体人将NED描述为利益集团公平瓜分“猪肉桶”的形象。大多数具有行政当局任职经验的董事会成员,曾就职于美国国务院、国家安全委员会、国际开发署等与美国“民主推广”与干涉紧密相关的涉外部门。在管理层面,曾在里根政府出任美国驻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大使的卡尔·格什曼(Carl Gershman),在1984—2021年期间长期担任NED总裁,其后由曾任小布什政府国家安全委员会欧洲事务高级主任的戴蒙·威尔逊(Damon Wilson)担任NED建立以来的第二任总裁。
(四)目标手段
1.核心目标
根据其官网介绍,NED声称“致力于发展和加强世界各地的民主制度”,每年提供2000多笔拨款,以“支持在100多个国家为实现民主目标而努力的海外非政府组织项目”。然而,这并非NED的真实目的。根据美国国务院解密档案显示,时任国务卿亚历山大·黑格(Alexander Haig)在1983年3月向里根总统建议成立一个专门提供政治培训和资金支持的非政府机构,以便在规避有关美国政府干涉其他国家内政指控的前提下,公开完成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秘密完成的工作。作为缓解美国内外各界对CIA海外行动不满的替代方案,NED经里根同意后得以在当年11月成立,并随之成为冷战时期配合美国政府在意识形态领域攻击苏联的重要武器。NED通过其自诩的非政府组织身份,以去敏感化的方式,充当美国政府拓展其海外利益的“白手套”。美国国会研究服务处(CRS)向美国国会提供的外交政策报告指出,NED的成立代表了一种向当地民间社会组织提供资助的新方式,以支持其他国家自下而上的“民主与人权运动”。当然,NED所宣称的“民主”制度并非基于世界各国国情,也不是符合当地民众利益的民主配套机制,而是该机构对外行动的工具。针对NED发动“颜色革命”的相关实证研究表明,“正是华盛顿的推动促进官办非政府组织进入推翻政权的战争状态”,即美国强烈的外交谴责、积极主动的行动指导,以及NED与目标国家活动人士里应外合的共同推动,最终导致目标国家发生政权更迭。通过在全球推广美式“民主”,甚至以“民主”之名在各国强推“民主”干涉行动、推动政权更迭,从而维持美国的霸权地位及其在全球的战略利益,才是NED真正的核心工作目标。
2.手段策略
为实现上述核心目标,NED采取了一系列手段与策略,主要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挑选、扶植目标国反对派以及相关的非政府组织,作为NED干涉该国内政事务的代理人,并资助该国反对派力量和准军事力量发起大规模反政府运动和暴力事件,推动这些国家发生政变。相关调查发现,海地在2004年发生的政变就是NED通过这种手段造成的结果。2000年,前总统让-贝特朗·阿里斯蒂德(Jean-Bertrand Aristide)在总统选举中赢得了92%的压倒性多数选票,其创建并所属的政党“拉瓦拉斯之家”(Fanmi Lavalas)也赢得了众议院80%的多数席位。在阿里斯蒂德赢得大选的几个月后,NED迅速渗透并资助成立由200个政治组织组成的强大反对派联盟“民主融合”,公然对抗阿里斯蒂德政权,最终造成阿里斯蒂德在执政第二年就被迫下台,导致海地作为拉美首个独立的国家自此陷入持续的动荡和危机。2024年3月,格鲁吉亚现任议会议长沙尔瓦·帕普阿什维利(Shalva Papuashvili)也指责NED在该国的非法行为,认为NED企图通过资助与该国反对派领导人纳蒂亚·梅兹维里什维利(Natia Mezvrishvili)关系紧密的非政府组织干预该国大选,影响该国的政治发展进程。除了为目标国反对派提供资金支持,NED还为反对派领导人和组织颁发奖项,将他们打造成“民主斗士”,教唆他们以更大的决心和意志在所在国代理“民主”干涉行动。NED在2024年6月就举办了一场颁奖晚会,表彰那些所谓为NED“民主”项目作出杰出贡献的组织与个人。在这次会上,与委内瑞拉反对派关系甚密的艺术界多个代表被授予2024年“特别奖”,甚至邀请委内瑞拉反对党领导人玛丽亚·科里纳·马查多(María Corina Machado)作为特邀嘉宾在晚会上发表主旨演讲。
二是通过为目标国的新闻媒体机构提供资金与技术支持,发起舆论战、信息战,以塑造有利于目标国反对派的舆论环境、抢占话语权,进而对目标国进行意识形态渗透,为推动政权更迭、实现“民主转型”制造舆论环境与话语基础。据NED披露的数据,该机构仅2022年一年就投入5100万美元,用于资助82个国家和地区的430个新闻媒体项目。除了资金资助,NED还从外围塑造和提供舆论环境支持,其中尤其以在美国国会和国务院民主、人权和劳工局资助之下于2006年成立的“国际媒体援助中心”为典型。该中心不提供任何形式的资助,而是主要通过发布报告、开展活动等方式,从舆论和话语层面促进和支持所谓全球“独立媒体”的发展。美国政府高度重视这家新成立机构在动员国际媒体界中的作用。2007年,美国国会在其大厦为该中心举办“首个新闻自由日”活动,包括时任印第安纳州籍众议员、特朗普时期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 Pence)等重要官员均出席。此外,NED还资助设立一些针对特定目标国的“民主”评价中心及相关研究,为美国干涉相关国家的内政背书。例如,受NED资助、成立于伊拉克的“公共政策治理中心”连续6年发布伊拉克“民主转型国家指数报告”,该系列报告故意降低伊拉克的民主指数,并将其归类为“部分威权过渡”国家,为美国政府推迟撤军、持续干涉伊拉克内政提供某种政策“合理性”。
三是以奖学金项目吸引全球多国的知识精英,为他们提供“民主”相关的教育和培训,为NED寻找潜在的代理人、干涉他国内政打造精英梯队。目前,NED主要设置了三个不同的奖学金项目,包括“里根-法赛尔民主研究员计划”“赫福德青年奖学金”以及“潘·肯布林民主论坛奖学金”。这些奖学金研究计划,旨在加深其他国家和美国国内青年尤其是精英对于美式民主的理解,提升他们在推进“民主转型”过程中的能力。其中,“里根-法赛尔民主研究员计划”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知识精英,尤其是拥有博士学位且具备一定工作经验的“民主活动”人士、记者、“公民社会”领袖和学者,到位于美国华盛顿特区的NED总部居住5个月,让他们对包括本国在内的某一特定国家或地区的“民主”状况进行所谓独立研究。“赫福德青年奖学金”则为30岁以下的青年研究员提供在NED3个月的学习机会,并就某项“民主”议题进行研究、参与相关活动和学术讨论。“潘·肯布林民主论坛奖学金”主要针对美国国内在国际事务、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方面有5—10年专业经验的政府官员、智库专家、媒体工作者、私营部门雇员等参与项目的各国人员提供交流和学习平台。总之,这些“民主”类奖学金项目虽在形式、对象等方面各有侧重,但都以为NED寻找和培养干涉他国内政的潜在代理人为工作目标。
四是聚集世界各国和地区的各类“民主”网络与组织,构筑一个全球范围的“民主联盟”,为推动“民主促进”积累更具“代表性”的集体力量、形成更显著的聚合效应。例如,1994年4月,NED设立“国际民主研究论坛”,定位为一个为世界各地的“民主”团体和机构提供活动方案的信息交流中心。论坛先后启动了三个相互关联的项目,即研究和会议项目、“民主资源中心”和《民主杂志》,并不时邀请世界知名学者和“民主运动”人士在论坛进行3到10个月不等的常驻研究工作。又如,NED在1999年2月牵头与印度的非政府组织在新德里首次发起了声势浩大的“世界民主运动”,邀请来自80多个国家的政治活动家和学者参加,并将“非洲民主论坛”“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民主网络”“亚洲民主化世界论坛”“全球地方治理网络”“国际妇女民主网络”“民主研究机构网络”以及“世界青年民主运动”等全球各地的“民主”网络聚集起来。这个全球性“民主”网络的秘书处设立在NED,在后者的组织与动员下,该网络截至2023年底已举办11届世界大会。近年来,NED在构建全球“民主”网络的最新动向之一,是在2009年成立旨在促进和加强对世界各地选举监督的“全球国内选举监督员网络”,目前该网络在全球五大洲的89个国家和地区拥有251个成员组织,在地理分布上具有较强的“代表性”。
三、NED全球“民主”干涉行动的发展趋势
近年来,NED的全球“民主”干涉行动出现了一系列新变化,主要包括:年度收支与国会拨款持续稳步增长、干涉手段相对日趋间接、动态调整国别区域项目重点、强化信息战并转向资助美国盟伴国家。这些新的发展趋势表面上看是NED阶段性调整其工作目标的结果,但实质上反映了国际局势变化背景下美国国家利益与全球战略的动态调整。
(一)年度收支与国会拨款持续稳步增长
近年来,NED的年度收入与支出都出现了持续稳步增加的趋势。如图3所示,除了2020年因新冠疫情负面冲击了NED在海外的“民主”干涉行动以外,NED的总收入、总支出以及政府拨款和政府项目支出在2021至2023年连续3年稳步增长。同时,NED用于执行政府项目的资金,皆超过基金会总支出的80%,2021年甚至超过了96%,2022年和2023年也都接近90%。自2020财年开始,美国国会大幅增加了对NED的年度性拨款预算,从2015年度的不到1.5亿美元,逐步提升至2019年度的1.8亿美元,并在2020年和2021年达到了3亿美元,2022年再度将上限提升至3.15亿美元(见图3)。
(二)干涉手段日趋间接
NED设计和推动相关“民主”干涉行动的手段日趋间接,是该机构近年来的另一个主要变化。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NED的大部分项目主要通过支持目标国家的异见人士、政党和工会等反对派力量,去颠覆本国政权并扶植新的亲美政权。为了增加项目的成功率,NED及四个核心受让机构往往会首先派出一支调研队伍,与目标国的不同“政治活动者”进行一至两周的交谈,然后再精挑细选确定项目合作者。这种传统工作方式在NED针对苏东解体后的中东欧与中亚地区国家发起的一系列“颜色革命”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虽然NED并没有完全放弃这种传统方式,但近年来更倾向于采取投资目标国技术项目等间接的干涉手段,实现“民主”干涉的工作目的。
(三)动态调整国别区域项目重点
NED推进“民主”干涉行动的目标国遍及全球五大洲100多个国家,并将项目重点集中于亚洲、中东和北非、非洲、中欧和东欧、欧亚、拉美和加勒比等发展中国家聚集的区域。NED近年来又随着全球政治局势的变化,动态调整其全球国别区域项目的重点。一是动态调整对特定国别区域的资助力度与项目数量。根据对NED年度报告的数据统计,该机构2019年对全球97个国家共资助了1684个项目,2020年对80多个国家资助了1995个项目,2022年共资助了101个国家的1865个项目。二是在全球国别区域的项目又聚焦于不同的方向,投入比例也略有不同。以2021年为例,NED在全球共投入约2.6亿美元项目资助金。其中,资金投入最多的区域为亚洲,约占总资助金的18%,其次是占比16%的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见图4)。具体而言,在亚洲15个国家投入的4850万美元,主要用于扶植“自由”媒体、培养新兴领导人、提高“公民社会”的“参政能力”;在拉美和加勒比地区18个国家投入的4350万美元,优先支持目标国推进“民主、法治、问责制和透明度”等倡议;在非洲34个国家投入的4150万美元,则重点扶持这些目标国家的民间社会组织和独立媒体,以加速这些国家的“民主转型”。此外,NED还额外投入3730万美元开设约100个全球项目(占比14%),推动全球项目申请方之间的合作与交流。总之,对全球国别区域资金投入的多寡和工作的方向,充分体现了NED针对全球区域不同目标国家分别量身定做“民主”干涉行动的工作策略。
(四)强化信息战并转向资助美国盟伴国家
NED更加注重加强对信息战的投入,并将工作对象由所谓“非民主”国家逐步转向美国的盟友和伙伴国家。近年来,随着话语在影响民众认知方面的重要性日益凸显,配合美国赢得信息战成为NED的重要目标之一。仅2022年一年,NED在媒体和信息方面就投入了5100万美元,以资助其他国家的新闻媒体业共同对抗与中国、俄罗斯的竞争。NED副总裁克里斯托弗·沃克(Christopher Walker)在2023年5月出席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听证会时指出了基金会的战略考量,认为全球数字媒体的激增已成为新闻媒体行业发生结构性变化的关键驱动因素,美国需将信息领域的竞争作为全球优先事项。NED资助美国的盟伴国家,建立全球信息战联盟。例如,自2016年起,NED对7家英国媒体提供高达260多万英镑的资助,包括调查新闻网“贝灵猫”“金融揭秘”“开放民主”“查禁目录”“第19条”“媒体法律辩护倡议”、汤森路透基金会等政治法律与媒体组织,鼓动这些组织利用“独立新闻记者”身份,“揭露”俄罗斯等国家发起的信息战。
NED近年来之所以呈现出上述新的发展趋势与特点,表面上看是该机构对其工作目标阶段性调整的结果,体现了它在推进项目过程中较高的独立性和自主性。NED的活动与项目资金虽然主要来自国会拨款且服务于美国国务院的海外“民主”干涉行动,但其相关活动主要由机构董事会成员决定,因此比美国国际开发署等政府涉外机构更具有独立性和自主性。NED名义上的非政府组织身份,使之免受他国多数法律或外交的诸多限制,也增加了其自主性。但从更深层次原因来说,NED作为美国“官办非政府组织”和美国政府“白手套”,又决定了它必须服务于美国政府的国家利益。NED近年来全球“民主”干涉行动的持续变化,实质上反映了国际局势变化背景下美国国家利益与全球战略的动态变化。例如,NED更倾向于采取日趋间接的“民主”干涉手段,在很大程度上和美国政府近年来重视运用软实力和重拾更加柔性的“说服”政策密切相关。
四、NED全球“民主”干涉行动造成的危害后果
NED忽视目标国家与地区的国情社情民情,企图在全球输出和推广美式民主,为此不惜发动“颜色革命”甚至公开挑起内部矛盾、公然干涉他国内政。NED粗暴、错误且非法的全球“民主”干涉行动,势必造成一系列负面冲击与危害后果。
(一)塑造虚假“民主”叙事并加剧叙事的二元对立
NED长期以来在全球五大洲、上百个国家力推的所谓“民主”,并不是契合目标国与地区实际情况、服务本国与地区民众利益的真民主,充其量只是对美式民主的简单复制和生搬硬套。就此而言,NED通过各种“民主”项目极力塑造的“民主”叙事脱离目标国的现实基础与事实根基,对后者而言犹如空中楼阁,属于错误、虚假和危险的叙事话语。此外,NED海外“民主”干涉行动还将加剧真假民主之间的二元对立。自2021年上台以来,拜登政府将美国外交政策定义为所谓“专制政权”与民主国家联盟之间的关键战争,并为推动全球“民主”干涉行动与干涉他国内政投入大量资源。在此过程中,NED积极配合拜登政府向全球输出美式民主的战略计划,并成为塑造虚假“民主”叙事、加剧真假民主叙事对立的关键角色。2023年2月,NED总裁威尔逊公开赞许拜登有关“民主对抗专制”的观点,并主张加大研究与项目推进力度。2024年2月,NED发布了名为“赢得观点之战”的研究报告,声称美西方“民主国家”与“非民主国家”正处于意识形态战争之中,而叙事将作为一种强有力的、不对称的权力工具决定这场不同制度、观点与意识形态战争的结果,从而可能重塑全球秩序,建议美国等“民主国家”支持正处于“民主转型”过程中的国家,同时加大力度对抗“非民主国家”。美国知名民调公司发布的最新调查表明,全球24个国家受访者对不同政治制度与治理形式尤其是美式民主与非美式民主的看法较往年更加对立。在很大程度上,这一结果归因于拜登政府近年来极力炒作、NED积极推动的观点与叙事之战。
(二)导致目标国的政治对立与社会动荡
自成立以来,NED在全球频繁策动“民主”干涉行动、持续介入他国内政,众多国家在不同程度上深受其害。例如,为配合美国政府对华战略竞争政策,NED近年来通过资助香港的异见分子、反对派党团与非政府组织以及新疆和西藏的分裂势力,日益加大力度干涉我国香港、新疆、西藏等内政事务。少数不法分裂分子在新疆与西藏地区一度诉诸暴力,香港也在2019年爆发“修例风波”,严重影响我国社会的正常运转、危及百姓的福祉,产生了极为恶劣的社会影响。此类事件在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层出不穷,包括古巴、伊朗等国家近年来接连爆发的反政府抗议活动,都与NED的运作密切相关。NED总裁威尔逊对此毫不掩饰,曾在2023年缅甸国内局势空前紧张之际公开撰文,声称“缅甸的亲民主势力可以取得胜利”,但关键在于NED为缅甸反政府抗议者提供更多资金支持,煽动该国亲美势力继续抗争,推动实现所谓的“民主转型”。又如,至今尚未完全从暴动中平息的孟加拉国,其国内混乱局面也是NED“民主”干涉行动的结果。根据2021年发布的国别报告,NED对孟加拉国的劳工部门、学生和青年事务等共投入400万美元。2024年7月爆发的大规模抗议和示威活动,主要参与者正是受到NED资助的大学生和青年群体。此次暴力事件导致了孟加拉国政权的更替,并造成数千人伤亡,国家下一步发展方向仍属未知数。
(三)形成错误的“民主”示范效应
NED打着“民主”旗号干涉他国内政,对其他国家进行意识形态渗透、推动政权更迭,不仅造成相关国家社会动荡、经济衰退,而且严重侵害他国主权与安全利益,严重违反国际法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不利于世界和平稳定。更为糟糕的是,随着其全球活动范围的扩大、影响力的增强,NED已成为一些西方国家效仿的“典范”,纷纷成立类似的机构并在其他国家开展政治活动。例如,英国早在1992年就参照NED的组织架构与运作模式,成立了“威斯敏斯特民主基金会”。该机构通过非政府组织向东欧和前英联邦国家捐助资金,以便开展意识形态宣传工作。澳大利亚政府也在1998年资助成立了“民主制度中心”,主要通过资助亚太地区进行“民主”宣传工作。在“阿拉伯之春”发生之后,欧盟国家意识到缺乏对邻国发生的事件做出迅速和果断的应对措施,并受NED工作模式启发在2013年成立了“欧洲民主基金会”,旨在向其他国家的政治活动者尤其是反政府势力提供快速、灵活的活动资金。随着更多西方国家效仿NED成立类似政治机构,并密集展开干涉他国内政的政治活动,势必对全球的安全、经济与发展局势造成更加恶劣的深远影响。
(四)有悖地区和平稳定与全球治理发展完善
NED的海外“民主”干涉行动遍布全球五大洲,其在某个特定目标国策动的暴乱及其负面后果,往往会牵动并外溢至更广泛的区域,危害地区和平稳定,甚至还可能在全球范围产生连带效应,负面冲击全球治理的发展及其完善。例如,2010年发生于突尼斯街头的单个自焚事件,却不受控制地演变为一场亲民主游行与暴动的“茉莉花革命”,并迅速蔓延到叙利亚、伊拉克、利比亚、也门等阿拉伯国家,在阿拉伯世界引发了一次声势浩大、影响深远的“阿拉伯之春”的混乱浪潮。NED主办的《民主杂志》刊发一篇论文指出,“颜色革命”之所以能够在阿拉伯世界快速传播,主要得益于西方国家主导的脸书、推特等社交媒体及其传播的强有力的“民主”叙事,使得美式民主能够跨越国界,并成功地在中东和北非以极快的速度完成广泛的社会动员。随着一些国家政权的倒台,另一些深受NED及其传播的“民主”叙事影响的其他阿拉伯国家反对派组织与民众也蠢蠢欲动,坚信他们通过举行抗议与示威活动等类似方式,同样可以推翻本国长期执政的领导人。这同样也是NED持续开展“民主”干涉行动、宣传“民主”叙事的恶果之一。正因如此,NED在冷战后尤其重视对媒体、信息等相关领域的投入,并通过资助所谓的“独立”新闻从业者与媒体机构,利用他们发布“揭露黑料”的虚假信息,削弱各国政府的信誉,助推反政府势力成功煽动和操弄民意,进而加速政权的更迭。
NED力推的全球“民主”干涉行动并没有为目标国带去繁荣与发展,反而为地区的和平稳定注入更多不确定性,冲击全球治理的发展与完善。研究发现,在所有发生“颜色革命”、采纳美式民主制度的中东北非国家,生活水平没有得到提高,不少国家仍充斥着政治反对运动甚至爆发持久的内战,经济停滞不前,社会发展无望。“阿拉伯之春”席卷过后的中东北非国家,如今已成为全球难民数量最多的聚集地和输出源,持续增加的难民潮考验中东北非以及欧盟国家的区域发展与治理,对全球治理及其完善提出更大的挑战。
五、结语
NED在全球推行的“民主”干涉行动,实质上是以“民主”之名、行干涉他国内政之实,是完全错误、粗暴且非法的自私自利行径。近年来,由于日益错综复杂的国际局势以及加速演进的百年变局,NED的全球“民主”干涉行动出现了一系列新的变化。同时,NED的全球“民主”干涉行动在美国国内外也面临更多挑战。美国国内持续激化的政党极化与社会分裂,导致NED长期以来向目标国灌输的美式民主遭遇空前的“认同危机”,越来越多国家开始反思美式民主及其治理模式。同时,NED在美国各界也引发了争议,包括共和党对NED的运作模式以及对“政治分肥”的方式也持有不同看法。此外,随着NED全球“民主促进”项目以及干涉他国内政行动全面铺开及其行动力度的加强,越来越多目标国饱受NED干涉之苦,更多国家开始警惕、批判和揭露NED的“民主”项目及背后美国政府的非法企图。鉴于NED“民主”干涉行动的错误性、非法性及其危害性,该机构未来将面临更多上述类似挑战。
尽管如此,NED绝不会中断其全球“民主”干涉行动,而是会手段更多元、方式更灵活地继续推进在特定目标国的行动。对此,我们应从制度建设和舆论叙事两方面同时发力,更全面有力地应对美国和NED对我国进行“民主”干涉的非法企图,为推进国家安全体系和能力现代化进而实现中国式现代化保驾护航。
一是从制度建设层面,健全反干涉、反制裁、反“长臂管辖”机制、健全全过程人民民主制度体系、健全国家安全体系,推进国家安全体系和能力现代化。过去十年以来,尤其是随着2017年对华战略竞争政策的出台及其日益加剧,美国政府加大反华遏华力度,尤其在涉疆、涉藏、涉港和涉台等我国内政事务上大做文章,企图以此扰乱我国经济发展与社会建设的大局。相应地,我国应加大力度反分裂、反干涉,尤其注重健全反干涉机制,从制度层面抵制美国政府和NED对我国内政事务的干涉。同时,还应践行、发展和丰富全过程人民民主,保障人民当家作主,全面推进依法治疆、治藏、治港,加大反“台独”力度。
二是从话语舆论层面,加大力度宣传具有中国特色的民主发展道路,打破美国和NED宣传及强加的美式民主话语叙事。世界多数国家的实践表明,各国必须基于自身国情社情民情等实际情况,探索符合本国人民利益的民主道路。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通向幸福的道路不尽相同,各国人民有权选择自己的发展道路和制度模式,这本身就是人民幸福的应有之义。”而美国政府以及NED漠视各国人民对多样性民主的探求,不仅将民主狭隘定义为“竞争性选举”与政党轮替,而且将其民主模式强加给其他国家,为此甚至不惜干涉别国内政、推动政权更迭。中国基于全链条、全方位、全覆盖的民主全过程运行保证人民当家作主,实现了过程民主和成果民主、程序民主和实质民主、直接民主和间接民主、人民民主和国家意志的有机统一,进而通过民主的促进作用使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行稳致远。我国学界、媒体界等应在话语叙事和舆论层面,加强宣传全过程人民民主等具有中国特色的民主概念与实践,打破美国对民主的狭隘与错误定义,鼓励各国探索适合本国国情的民主发展道路。
(周文星,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美国国会立法干涉台湾问题的规律、风险与对策研究(1973—2021)”(21CGJ047)】